那年盛夏,我随一帮文友去了湖南双峰水府庙。得了一方砚,做了一场梦。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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涟水河畔,在清嘉庆、道光年间,曾有个叫溪口的小镇,盛产一种溪石。镇上林立着“玉生堂”“吉庆砚庄”等诸多店铺,有钩子船与水码头,风光一时。
无数商贾仕宦、文人墨客,为寻一方心仪的砚,或船或马,往来于萋萋古道与杏黄酒旗中。
两百年后,溪口成了水府庙。
古镇从此永沉水下。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皆成了水下的鬼,连同一些或悲或喜的传说,唯有涟水心知肚明。
原居民的后裔迁徙的迁徙,不迁徙的留在岸边。
同时沉入水底的,还有雪花滩的溪石。一块千年前的溪石,得遇一个懂它的匠人,或者能成就一方绝好的溪砚。
史书里的溪砚,是被这样记载的:质地细腻,坚而不顽,抚之生润;贮墨不腐,积水不涸;悬之扣之,其声如磐;纹理多变,石色五彩,呈碧绿、绛红、橙黄、淡青、紫罗兰诸色……
溪砚欣赏
与溪口仅三十公里之遥的富厚堂,是晚清重臣曾国藩的老宅。他与溪砚有着不解之缘。相传他曾进贡一方溪砚与同治帝,同治帝格外珍惜,溪砚由此出名。
宋樾生,抗日名将宋希濂将军之父,也曾在溪口办溪砚公司,鼎盛时期拥砚工二百,产品远销东南亚,战乱年间,公司不得不关闭。
清道光四年至十二年,浙江镇海人胡钧先后四任湘乡知县,他对“清代湘学复兴导师”邓显鹤的诗文极其敬仰。道光十一年,胡知县亲备两方溪砚至邓府,欲以求诗。邓显鹤“得二犹未足”,并有“请益之语”,胡再以第三方相赠,于砚阴刻字:“我无奢望,酬以诗篇。”
溪砚欣赏
三方溪砚才换得二首诗文,一“楚南北斗”,一“七品知县”,都云,索砚者与求诗者,均近乎痴。
话说邓显鹤得了溪砚,请何绍基同赏。并在《南村草堂诗钞》中写道:“以湘乡雪花滩石为砚,佳者过端溪,五盖不足言也。”何亦感叹:“湘石佳者可奴隶五盖,端溪上品无以过!”
他们所言“佳者”,即溪口雪花滩的溪石极品“双峰绿”。而“五盖”,指湘桂交界之骑田岭五盖山所产的砚台。可见,在那时,溪砚即可与端砚媲美,其上品已然超过了端砚。
搁回两百年前,雪花滩的“双峰绿”并不罕见。可如今只能静等每年的枯水季,等雪花滩重返人间。再出水面的“双峰绿”,其成品砚,色呈翠绿,螺纹缠密中涵豆色天眼数枚,饰以金线银线。一呵气,云影顿生,清雅莹润;拍之,其声清悦,木之质感。
四十多年前,溪砚也曾重放异彩,但广交会上再次的亮相与畅销不过昙花一现。直至二○○四年,八位乡人让溪砚再度辉煌,刘锡忠是八人之一。大概是合久必分,合伙人后来撤的撤,散的散,刘锡忠坚持了下来。他放弃了已有名气的品牌“国藩”,重创“湘军水府”,他们的溪砚,或方或圆,或扁或正,或箕形带足,或仿古琴瑟,或不开膛池、不加雕琢之天然砚。砚海中写满神话传说、山水花鸟,尽显汉唐遗韵、明清风采。我们这帮人看得眼花缭乱,一时间穿越回了两百年前。
在深夜的帐篷里,我陷入了深深的梦境,梦到了两百年前的溪口……我变成一家砚老板家的四小姐。终日埋首雕龙刻凤的年轻砚工,少年起就随父亲学徒,是我暗暗喜欢过的人,而他从不敢正眼看我。那个春日,我正在绣楼绣花,窗外鸟语啾啾,随意探头窗外的我,迎住了一个书生的目光。那位书生面白身长,有着温和的笑容、清朗的眼神。第二年,书生托人上门提亲,携我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。父亲陪嫁了一方砚,湘波绿,砚台上方雕着一朵带露珠的荷,是砚工花了好些日夜精心打磨的。我出嫁的那天,他也到门口相送,一句话也没说,我瞥见了他眼角的一滴泪。
两百年之后,起了雾的夏日清晨,我在湖边醒转。枕边有一方砚,也有一滴泪,与荷砚上的露珠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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